一、遇见自己
闪电劈下来的那一刻,惊心动魄,奇异的电光,像一根利刺刺入大地,悠忽一瞬,小河被平移至另一个时间段落里。
太阳把它的光撚成千条金丝万条银线,垂照大地。有只硕大的黑蝴蝶,落在高山顶一方突兀的苍石上,一动不动,与苍石浑然一体。山顶上的小河,蹑手蹑脚走近苍石,仔细端详这只庄静的蝴蝶,蝴蝶双翼合和,眼神微垂,只有微颤的触须在静阔天光下,仿佛谛听着世声,黑丝绒般的翅翼上奇迷的白色斑纹,正是穿越意识的那道闪电!
祂太美了!小河抬头望向天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禀性,每起心澜,总要不自觉地仰望高天,因为,他心灵的目光是与苍穹牢牢相系的。此刻高天上,云与云在混化,光与光在浸润,赫然记起什么,竟使他情迷神往……
在时间透明的帐帘外,曾经有一段不寻常的光阴……
时光深处,有两座庞大的山系,两山系间,是犹如弯穹的大峡谷,深邃浩广,不可言喻。每逢春夏,梅兰樱桂便开到荼蘼,有无数蝴蝶飞来,于是,人们称大峡谷叫来蝶谷。来蝶谷谷底,有道水,清粼粼的倒映着天上美丽的云朵,好似云霞落下来,又于是,人们给这道水叫落霞江。落霞江四季流淌,像位多情的少女,有春水荡漾,亦秋水寒烟,更有夏之湍急似瀑,秋之白水如练,一江落霞水潋灩东流,不知所终。
来蝶谷有两个临江傍崖而居的人。一个是天性萌拙、梦想做只蝴蝶的混沌妙老,一个是骑草而飞的伏地飞扬。一个胖一个瘦,一个萌,一个癫,其二人,年轮有几?不得而知。来此消磨,有何期许?无人知晓。在此多久?流水年光天地老矣,恐怕已无人记得了。 山深人闲,空谷别院,石子棋便成了混沌妙老和伏地飞扬消磨时光的道具。有意思的是,棋子只有二十四颗,是他们从江边捡来的。这些石子不雕不刻,自成方圆,不描不画,各有天成的纹理。这一萌一癫对棋,从不拘泥任何章法,只以他们自己的玩法来评判输赢。混沌妙老走棋老辣,善攻守,妙算神谋,伏地飞扬出奇不意,杀走神绝,几番对弈,难分胜负。这日,二人正于山居旁的梅林走棋飞子、拼拼杀杀,来蝶谷上空忽现一银色悬浮物,状如乳白色蝶蛹,明明灭灭从西天边向东缓缓旋转平移。伏地飞扬不经意一个抬头,望见天上似有奇物,不是鸟雀,不是飞云,他眼睛一边追逐著空中的飞行物,一边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推了妙老一把。妙老顺着飞扬的眼神向天空望去,赫然惊呼:“天象奇玄,飞车也”!话音刚落,眨眼间,飞车变成一个炽亮的银刺,躲进云层。二人正自惊诧,这奇物又从云中缓缓移出,渐渐变成一个透明的伞状物,随着不断的旋转,这个透明的伞状物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近,接天垂地般地悬停于来蝶谷的上空,罩住整个峡谷,妙老和飞扬正欲看个清晰,忽悠一下,便失去了意识,旋而,这个巨大的伞状透明体合起伞罩,钻入云际......
来蝶谷起风了,大风吹进梅林,混沌妙老和伏地飞扬从混沌中醒来,衣衫不整地靠在林中一方大石上,愕怔良久,相互对视,不禁惨然失笑。只不过瞬息,混沌妙老的胡须长的长过膝盖,一脸的懵痴。伏地飞扬衣衫不整,长发齐腰。混沌妙老托起自己的胡须自语:“悠忽一瞬,何来长髯?莫非乾坤运转,天外去也”?伏地飞扬恍惚而言:“垂天大鹏,仿佛梦里所现”。 他们二人浑浑噩噩、歪歪斜斜地欲出梅林,刚走几步,惊见前面一株老梅树下,有驾八骏轩车,走近仔细看,其材质非木非金,银光四射,非圆非方,无缝无隙,似一枚蝴蝶的蛹,表层布满细微、精致、犹如星座间的点和线。二人不觉惊呼:“天工造化,乃天外之物也!混沌妙老和伏地飞扬正好奇地围着这驾轩车端详,突然车顶向两侧滑开一道缝隙,进而,一面天窗徐徐打开,两人向窗内探看,发现有一肚子上连着脐带的婴儿,这婴儿嘴上叼著一只黑蝴蝶,弯弯的一双细眼,张如明湖,眯如半月,眸子一会儿是晨曦蓝,一会儿是正阳褐,一会儿又是中夜青,闪动着谜一样的光,大模大样地坐在轩车上。“啊哈!我的蝴蝶,这就是我梦见的那只蝴蝶”。混沌妙老直勾勾地盯着这只黑蝴蝶,伸手欲捉时,那净如初月的婴儿,把蝴蝶吞吃了下去,咯咯笑着将长长的脐带咯吱一声咬断,而后清脆地开口说话:“爹哋,带小河回家”!这初生婴儿一开口,吓得二人倒退了好几步,瞠目结舌、愣磕磕不知所措,小河看他们惊愕之态,甚觉好玩,不禁又咯咯咯地笑了个天昏地暗,直至笑倒在轩车上,气短欲绝。混沌妙老见状疾步上前,把肉嘟嘟的婴儿小心抱起,搂在怀里:“儿子,你可真会吓唬人”。伏地飞扬定定神,驾起那辆玲珑轩车,转惊为喜:“今得儿子一个,轩车一驾,岂不妙哉”?妙老听了有些不满:“哼!他是在叫我爹哋”。飞扬马上顿脚争辩:“老呆,你听错了,他明明是在叫我爹哋的,他叫爹哋时,眼睛直瞅着我”。“老癫,是你听错了,他喊我爹哋时,还冲我笑呢”。妙老飞扬争执起来,谁都不肯妥协。
“儿子是我的”。
“我是他爹哋”。
只听那婴儿在妙老怀里,又是一阵咯咯地笑,说:“你们都是小河的爹哋”。
“诶,我没听错吧?他说他叫小河”。混沌妙老盯着伏地飞扬的眼睛问。
“没错,没错,我也听到了”。伏地飞扬吃惊又喜出望外。
回到家,飞扬把车马安顿在前院的旧马骥,临进屋门,指尖抹了一撮儿木窗櫺上的细尘,轻轻敷在婴儿的脐上。妙老为小河裹好被子,喂了粘稠又喷香的米油,轻轻摇著,拍著,不停的低声哼唱着,于是,这婴儿便甜甜地睡着了。
深静的庭院,多了一个咿咿呀呀、吐舌吮指的婴儿,日子便像老树发了新枝,生动蓬勃起来,就连生活中的细碎物事,都变的无比温润甘甜,于是,深谷山居,烟火嫋绕,灯烛烨烨,好个世外人家!日后二人发现,这婴儿太不同寻常,一双睛眸,像星光那么晶亮,像湖水那么的明静,并随着不同的时辰变换着色彩,早晨是晨曦蓝,白日是正阳褐,晚间是中夜黑。他从不哭闹,笑起来似流淌的小溪,哗啦啦的带着水音,水音里好像有几颗蹦蹦跳跳的豆子,受他的感染,混沌妙老和伏地飞扬经常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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