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细雨中,我站在一个叫“春夏秋冬”餐馆的阶前,仰望门楣上“春夏秋冬”四个苍劲飘逸的大字,心想,这名字起的真有意思。 闪身进得门内,年轻的服务员引我走到掩映在侧门后的楼梯前,漆了黑色油漆的每一级梯凳上,都歪歪地印着一只红色的脚丫。就餐的餐厅在四楼的“寒林雪韵”。我抬脚迈上楼梯,可又忽地停下,恍然大悟,春夏秋冬,是需要人一步一步地迈上去的,这四季的长叶、开花、结果、凋零,是待人一口一口细细嚼食著过的。于是,我放慢了脚步,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踩着,咬紧春的每一寸光阴,生怕惊动了春天那些细碎的心思和积极的生长,唯恐春天冷不防从我的脚下溜走。知道,无论我如何珍重地走过,是怎么也牵不住时光的衣角的,而自己,不过是春日里一朵小小的花,芳菲谢尽,留给季节的,也仅是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踏上二楼的夏,脚步变得有些急促了,要赶往哪里呢?经过一处处繁华的世景,一条条热闹的街巷,低头望一眼,鞋子上分明还沾著春天的新泥。这火热的夏,让我揽过满目的葱茏,迎来遍野的葳蕤,放到嘴里,嚼至最后,咽下去的,却还是春的滋味。 三楼是秋了,不自觉,脚掌放的平实了,云淡风清的日子,把一盏五谷酿的香醇,深饮,那是生命的饱满,冷月横秋的夜晚,斟一杯月光,小酌,那是内心的清凉。走在深浓的秋里,目光越过时空,我望见季节另一端的春,人生,悲欣忧欢,不过是一场春秋,唇齿留香的,还是日子里的苦辣酸甜。 踩着秋的肩膀,终于走到了冬,它是四季里最高的一层,我稳稳地攀上去,调整了一下呼吸。冬不比春,不管不顾地开放,任性自我地张扬,冬,要深沉含蓄,要将养着生命的元真之气。尽管暮色渐渐西沉,眼睛里看到的一切美好,都不会因为暮色的降临而失真,因为,冬天拉紧了春天的手臂。 推开“寒林雪韵”的门,两位朋友早已坐在餐桌旁等候了,和两个朋友相互问候与拥抱中临窗而坐,不自觉,就融入了一种素香温婉中。铺了白色的、印着素雅暗花桌布的餐桌,不大不小,足够几个女伴亲密交谈,彼此听得见喃喃的心音,又不至让人感到拥挤。餐桌上,一套精巧、细瓷的茶具,茶烟正从友递过来的浅浅茶盏中嫋嫋地飘出来……环视布置优雅的小小餐厅,西面的墙壁上,果不然就挂了一幅与这餐厅同名为《寒林雪韵》的画框,意境沉寂、深远,而东面的墙壁上挂的却是《新柳明湖》,一派春日的生机明媚。于是,一张餐桌,三个食客,就那么悠然笼罩在春冬对望的眼神里…… 友问:“我们吃什么”?我抢先说:“吃绿雨吧”。服务员诧异:“我们这里没有绿雨”。我赶忙收回这难为人的话,解释:“那就来一碟类似绿雨的笋丝吧”。友插过话来:“西要是点绿雨,那我就要个春暖花开”。另一友顺手抢过菜单,故作不满地说:“看你们,又是绿雨又是花开的,我再不麻利点,春天就都让你们给占去了,我点一碟万紫千红”。噢,妙极了!友好聪明,没有这万紫千红,哪会有这满室满心的春意盎然呢? 窗外,丝丝春雨,织成一片薄雾,罩住了视野中的一切,想那泥土中的小草,饮了这春的琼浆,定也绿雨般鼓着力气往上长呢。窗内,绿雨,春暖花开,万紫千红……一一都被我们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雨,是春天的灵魂,是染绿万物最好的颜色,所以,我便直呼它绿雨。至于它的味道,就仿佛江南的黄酒,极具渗透力的绵软和醇厚;仿佛北方长时间熬成的小米米油,温润的甜,朴实的香,养壮了人的精神,养肥了遍野的青苗。春暖花开,是一盅来自万紫千红的蜂蜜,有春风的细腻,有百花的芬芳,更多的,却是咸涩汗水滴渗到日子里那些勤劳的味道……在细嚼慢咽、尽情啄食春的时候,不由得想起邻居老奶奶来了,她每到立春日,就在贴身的衣兜里装一片白萝卜,不管立春一刻在深夜,在凌晨,还是在白日的忙碌中,她都会虔诚地从衣兜里掏出萝卜咬一口,轻轻地在她残缺了牙齿的嘴里嚼上好半天,这就是风俗中的‘咬春’。可不是吗,春光一刻值千金,不品出个青青脆脆的滋味来,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也难怪,那花容月貌的杜丽娘面“对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春色,会如此婉转轻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乃何天! 是了,春光无限好却又如此短暂,每一个惜春的人,都会生出无边的春愁。然而,如果不把春天从四季中割裂开来,如果不把它看成单纯的物象,那么,春天,就会延伸至四季,延伸到我们的心里。又如果,生活中多一点善感,多一点快乐,多一分澹然云水,那,三百六十五个日月,我们都能细啄出美妙的春意来。 嗨——朋友,你今天吃绿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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