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捨地告別道國,小河駕蛹車寶馬一路狂馳,在黑風滾滾中毫不遲疑地走進了貓設計的鎖眼裡,這個鎖眼名曰鎖國。鎖國雲迷霧繞,一片連著一片的叢林,叢林中是一個又一個的迷魂陣,迷魂陣裡,人人拿著一把鎖,鎖住別人,也鎖住自己,小河驚險曲折地走過很多詭異的地方,戰飛豬,鬥巨虱,戲老貓,最終,他打開了那把貓設的大鎖,然而悲哀地發現,鎖國的土壤裡再沒有鮮活的種子長出來,樹木沒有了差異之美,人沒有了思維的觸角......
關閉了另一個時空的記憶,回眸山石上的黑蝴蝶,他本是一呼一吸的吐納,是一升一降的脈搏,還有一開一合的精神,於是,小河低頭探身,再次將蝴蝶吞了下去。
二、神殿
當下時光,與昨日隔著的,不過一層薄薄的蘆葦膜,一切都仿若
蝶翼開合的須臾間......
站在山頂舉目四望,新的時間章頁裡,江山萬里、日月清輝,當小河探身向山下凝望的刹那,闊野上突然攪起一陣旋風,這旋風拔地而起,迅速彌漫了天地,混沌了眼前的世界,待風煙散去,地面上詭異地凸現出一個暗影——一隻巨大的貓爪印。
小河眯起一雙細眼,饒有興致地揣測著這只爪印,玩皮地一笑,而恰在此刻,碧空一朵祥雲飄然而落,化為八匹銀駒,它們與小河移入這個時間軸上的瞬間,在雲端逗留了半時才悠然降落,與小河聚首別空。八匹駿馬與小河同年同日降臨于來蝶穀的梅林,有手足之情,有知己之重,一身銀白如閃電,馳騁如飛,帶有蝴蝶斑跡的紅鼻額,更顯得八銀駒風神俊朗,猶若天馬。此處,再一次提起它們的名字,根據不同的性格,撲蝶的混沌妙老和騎草而飛的伏地飛揚,為其起名為孟春、繁夏、清秋、寂冬、破曉、日夕、正陽、子夜。時光如飛,容不得分秒的消磨,細眼彎彎的小河,依然身著星雲圖背帶褲,頭戴一頂紅色鹿皮船帽,腳踩鹿皮小馬靴,駕著蛹車寶馬,奔軼于現世的路上......
這個世界依舊風很大,很野,也很怪,看似和風徐徐,吹來的卻是叢叢剪刃,來勢洶洶地剪切掉時光中最真實的章節,剪斷人的記憶,以致放眼望去,雖然物還是物,人還是人,但眼睛裡卻放出愈加複雜的目光,冰霜嗎?沙粒嗎?刀劍嗎?無從描繪。一路行來,看路人皆一副焦慮迫切之像,他們來不及看一眼一掠而過的風景,不顧一切地埋頭趕路,拼命狂奔,人們拋棄所有,卻聽任不可靠的風的擺佈,風把自己刮向哪兒,哪兒就是方向,就是目標。為了跑得更快,跑過別人,不擇手段, 赤裸裸地行騙,說謊......其實,心裡都很明白風從哪兒刮來,倘若不隨風就勢,哪怕瞬間一個愣神,都會被湧向前的人潮踩死。可是,世界的另一隻眼真真切切地看見,人們赤手空拳奔往的,恰是目的地的反方向。隨風而動,也許不會被踩死,卻一定會墜入風設的陷阱。
起風的時候,吹來一句話:“學會忘記”。哦,學會忘記!這個聽起來蠻灑脫的詞彙,迎合了太多人的心理,人們說,我們不需要記憶,我們只需要忘記,因為在熱衷變臉的世界裡,與生俱來的諸如辨識、思考、真誠、情愫,審美,愛等等這些人性要素,卻都成了奔跑中的負擔,於是,人們不得不把最珍貴的東西放棄了,只剩一個赤裸裸的軀殼,再也記不起自己基因的模樣!
一日千里,天地俱變的今日,經常聽到這樣的問話:我是誰?我們是誰?
於此風勢下,不能指望誰能不失憶,無不是紀念的豐碑坍塌,遺忘的牌坊樹立,昨日的一切,都成為今人聊以取悅自我、填充空虛內心的廢墟,當下的一刻,都將以分秒被遺棄,我們失去了天地賜予每個人識別真偽的那面鏡子,變形的世界裡,一切處心積慮的策劃,儼然都是為了浩浩蕩蕩奔赴下一場沒有記憶的葬禮。
天宇下,一座神殿,向著太陽巍然矗立,擎天石柱,與撩動的雲手握合,雲燕高飛,像一首微妙的詩句,從高高的神殿上空掠過……階前開闊的廣場上,人聚人散,無從深思的蜂擁而至,亦毫無負擔地甩手而去,他們瘋狂的拍照,擺出各種撩人眼目的姿態和手勢。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擺姿態,做手勢,遠比做實際的事情更能引人注目,獲得意想不到的好處,佔領一席風光。現在他們這樣做,目的是將自己和這座神殿框入鏡頭,其實,他們並不愛這個已經古老又殘舊的建築,甚至不吝一瞥,也不願意花費時間去瞭解這座建築延伸出來的歷史之來龍去脈,僅僅因了這座古老的神殿,還保留了一些往昔的餘輝,對拍照者來講,是一項可炫耀的資本,借此讓自己燦爛,這充分說明,人們都無限地愛自己,日後可以在人前說,這是一座偉大的、神聖不朽的建築,而內心想表達的,不過是如此神聖的建築與自己有關。而在人後,獨自一人欣賞這些有自己身影的圖片時,視線會毫不留情地將身後的殘破建築從畫框中抹去,連同那些讓他看做破布一樣的歷史一筆勾銷,把自己放大到佔據所有的畫面,瞧,神殿的頂脊上,正有一隻綠眼花狸貓,神一般地注目端坐,仿佛在接受眾人的膜拜。
神殿前的廣場上,突然刮來一陣旋風,乍看,以為是會舞蹈的土壇罐,定睛一看,原來是一群瘋狂擺動身軀的人。怎麼能將人形容成“土壇罐”呢?他們肚子裡裝的是五臟六腑心肝肺啊,可是,很多人不知道,他們肚子裡的五臟六腑和心肝,只是一種象徵,是被風化了的石頭,不比醃菜罎子裡裝的鹹菜更有價值,即使這些“土壇罐”架上高樹,埋在地下三千年,依舊是一肚子的稀泥,眼睛是看不遠的,內心是狹隘不堪的,靈魂已不知去向,所以,他們要想證明自己的存在,必須瘋狂搖擺身軀,聲嘶力竭地叫嚷一番,其實,他們是發不出太宏亮的聲音的,但他們也得到了某些進化,這完全歸結於風這個推手,囂張一點,再囂張一點,才會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因此,這些狂舞者千里迢迢奔赴這個古老的遺址,不是懷著崇敬之心來瞻仰,帶著敬畏去聆聽,而是在此留給別人一個近似可笑又愚蠢的看點,以此證明自己是活的,但正相反,活著的人都把此看作是進入墳墓前的垂死掙扎。
人太空虛了,內裡沒有心肺,一定要向外抓住些什麼的。這些打扮的花哨又粗俗的“土壇罐”瘋狂了一陣,累的滿頭大汗,下一步的事情就是往土壇罐裡裝東西,神殿他們是搬不走的,也不真正懂得它的價值和內涵,所以,他們就扒神殿上的石磚,刮雕像上的金粉,連地上的石子沙粒都要抓起一把裝進自己的口袋裡。正在“土壇罐”們忙碌之即,忽然傳來一聲呼救:“不好了!有人壓在石板底下了”!原來,有兩人看石階上的石板雲花盤旋,雕工精湛,便動心想撬開搬走,但這石塊太沉了,好不容易才撬開,其中一人鑽到撬起的石板下,想把石板背走,不料力氣撐不住,一個趔趄,石板倒下來,把他重重地壓在了地上,當人們跑來營救,發現是個大個頭的“土罎子”,已經被石塊砸扁氣絕,一雙目珠瞪出,似頗有不甘,可惜,他只能向陰曹地府討要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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