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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葵的詩

2019年12月29日   維加斯新聞報
黄葵

致凡高
在安慶的麥田裏
我遙望著荷蘭的滾滾麥浪
完成對你一望無際的閱讀
我看到了一只土豆
把你載到了命運的深處
畫筆,高能量的挖崛機
由原始的種子完成生命的播種
卻無法結束與自己的鬥爭

我在安慶播種詩歌
沒有機會去你的墓地與你交流
我想像墓穴,麥子的高度
由割麥子的女人用鐮刀挖成
我想像滿畈的向日葵
壯麗成你的墓碑群
每一個向日葵都是一輪太陽
輪回旋轉著你燃燒不息的靈魂

在印刷的畫冊裏
我也能感覺到異國熱風帶來的芬芳
我腳踩著黃土地
感覺著被你延伸的黑土
廣闊的麥浪展不開你的皺紋
教堂的影子拉不直你的脊背
麥浪把道路引向遠方
教堂刺破天空
十字架有兩條道路
而你只有一條

我能驅動詩歌的犁鏵
用養育我呼吸和抒情的黃土
將你的憂傷目光覆蓋一遍
讓快樂和幸福長出異域的麥子
讓渴望和讚美肥沃安慶的土壤
你安坐在一貧如洗的出租屋外
用麥芒引燃陽光
太陽,我唯一的王


致裏爾克
貧窮照亮你的光輝
你春花般地繚繞在貧脊的土地
時候到了,上帝終於同意
將這花環的編織者送上天堂
一個激烈的靈魂悠然睡去
身後留下黃金的門扉
錯縱茂密的根,從時間出發
形成你的中心
我只能從邊緣走過,走向遙遠

哀歌,打濕鳥兒的翅膀
重金屬開闢後來者的道路
那是一條中國的鄉村小道
高傲朗誦你的高傲
停下來,還是孤獨閱讀孤獨
時間越過你智慧的頭顱
把我重重地甩在泥濘裏

我拒絕比故鄉安慶還大的地方
薄情的城市完成對你的圍困
又迅速將我淪陷,我在鋼筋水泥籠子裏
找不到你心中聳立的塔
寫不出你那首偉大的杜依諾哀歌
大地上的一切分享我的故鄉
拋開寫字樓裏的電腦和公文紙
我可以借用你使過的那把歐式的鋤頭
鬆動萌發在安慶地下的詩行麼
能請你的詩神和死神住在周圍
我將心滿意足


水的十一種存在
當水裝進冰箱
水  已經死亡

當水經過喉管
水  已獲新生

當水進入血管
水  已經開始謀殺

當噴池噴出水花
水  已經成為失去自由的奴隸

當滴水不漏
水 已經被吝牆密封

當一門心思找油水
水  已經鑽到腦門深處

當薪水流進腰包
水  已經激蕩起勞動的榮光

當水站在海底
水  已經不能再往下流

當烏鴉將石子丟進水瓶
水  已經摸到死亡的高度

當望斷秋水
水  已經被感情塗上彩色的釉

當完成上善若水
水  已經不再是水


寡婦村
這不是童話  更不是歷史
這是寧夏同心縣
這是正在呼吸著西北氧氣的西溝村
這裏的寡婦們
除了胃痛和膽囊炎症
除了痛心的絕望  一無所有

在西溝茂盛的不是莊稼
是禁毒標語  是戒毒警示
是打擊販毒的閃電
天空在無限地空曠著
人被壓縮成了黃土地上的灰塵
計劃生育的口號變成唯一的綠色

可是妻子到哪里去找丈夫
兒子到哪里去找父親
家庭到哪里去找脊樑骨
小草到哪里去找撼動西北的雄風
丈夫因販毒吃槍子去了
父親因走私吃八兩米去了
脊樑骨因吸毒倒塌了
雄風從土地上的刀痕飄然逝去了

清真寺的鐘聲堆積起來
西溝村的花朵堆積起來
馬鳳花吳生花康紅花王艾花
那麼多花朵都沒有葉子扶
這是2001年10月26日
工人日報裏發生的新聞
這可不是一個詩人打著酒嗝
想用口哨隨意吹走這些寡婦們的幸福



審判

河流審判兩岸,為什麼
就給我這個寬度

樹木審判夕陽,為什麼
把我的影子拉得如此細長

狹穀審判山峰,為什麼
你的崛起要建立在我的傷口上

雷審判電,為什麼
同時起步,你卻總跑在我前面

春審判秋,為什麼
我播種,你摘果

大地審判長空,為什麼
你的俯視,構成我一輩子的壓迫

將審判調過頭來
還有為什麼嗎


一根骨頭躺在地上
一根骨頭,躺在地上
風,吹它不動
但吹走了它的靈魂
它兒時的歌謠也被吹醒
它本身就是一首歌
潔白地純情在大地
生活的減法把它層層刪減
使它僅剩下一把白骨
它用鈣質征服寂靜
用一覽無餘擁抱雨水的洗涮
陽光再也不能領引它尋找家園
光線增強了體內的黑暗
時間,從它身上
撤離了所有季節和柵欄
它在身體內部斷裂
在身體內部孤獨前行
為打開一扇引進光明的門
努力尋找博鬥的對手
靜靜地躺著
一切為了再生


一條河流進大海
一條河流進大海
一只墨水瓶打開以後
插進了一支汲水的筆
或者說,一支汲水的筆
冒失地打開了墨水瓶的瓶蓋
抑或,乳頭吸住了孩子的雙唇
嘴,對準了奶水的發射器

嘴,對準了奶水的發射器
抑或,乳頭吸住了孩子的雙唇
冒失地打開了墨水瓶的瓶蓋
或者說,一支汲水筆
插進了一支汲水筆
一只墨水瓶打開以後
一條河流進大海

兩個騎自行車的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兩個騎自行車的人
他們騎在一條馬路上
身體前傾的姿態
印證了一條馬路被他們緊急驅趕
他們並駕齊驅,並排驅趕
仿佛要將前面的機動車趕出馬路

結果可想而知,他們
被機動車兇狠地甩在了身後
甩在機動車偉大的屁臭裏
他們奮力爬上高坡
他們不忍心貧困在體內存積
他們只能用汗水來圍殲
雖然他們知道,汗水
不可能淹滅一切

忽然,一條小路將他們
從大路上分離出來
彎曲的小路將他們彎進更具體的目標
他們不得不接受小路更苛刻的指令

一前一後
顛簸進命運更細微的挑戰
或許,他們是一對夫妻
一對情人,一對兄妹
一對父女,抑或一對仇人
反正他們必須用力蹬車
蹬進路的盡頭
那裏有苦難和歡樂在等著他們

在東湖
東湖,海口市中心的湖
椰子樹篩過的風將湖水染綠
東湖公園,海口市中心的公園
大連市任何一個中心廣場的那種
在東湖,看不到一個遊客
旅行社不好意思將遊人帶來
因為湖裏的水綠得發賊
因為湖邊的人多得讓你走不動
在東湖的岸上,
有這麼一群人,他們是彩民
即沒有工作靠打私人彩票營生的人民
椰風湖韻,他們視而不見
眼裏只有1234567890
每一個數字,都是他們的絕版情人
都是命根子,他們聚在一起
用數字取暖,相互咬舌
傳授中彩的家傳密方
用靈魂擔保,踢破頭彩大門的至命腳法
錢都打彩票去了,兩元錢抑或一張彩票的盒飯
安慰多餘的肉體。晚上在湖岸上一躺
就躺成了倒下的椰子樹,不同的是
椰子樹穿著葉子,他們穿著褲衩
炎熱的夢中,一個東湖送他們經營
他們也不要,只要
那金燦燦地賭中的一注
他們的睡姿,在東湖
優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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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卷尺卷走的土地

一個車隊從城裏溜出
在郊區的某塊土地旁停下
下車的人,不是拿卷尺
就是拿著圖紙之類
土地不知他們的蓄謀已久
他們正式開始了對土地的指手畫腳
土地的命運由此改變
土地上的莊稼們,誰也不知道
自己還有多長的生長期
它們,呆在地上
它們,呆頭呆腦
一棵被踩爛了的莊稼
在拿卷尺的人的皮鞋下麵
提前喊出了最後一個疼字


安慶的棉花
棉花結隊而行
沿著長江的走向前進
棉花手牽著手
小憩在安慶的懷抱
春天燃燒起綠色的火苗
把安慶悠長的歷史追逐
夏天  升起降紫的花朵
綴滿安慶豐腴的臀部
秋天  吐出潔白的花蕊
為安慶染一雙春蠶也織不出的彩袖
雀斑擠不進越冬的棉花
更爬不上安慶白裏飛紅的額頭
棉花的女子
穿著女子的棉花
蘭花指  穿針引線
鄉情在棉籽下地以前競走
棉花的願望
白日  纖細在安慶的腰間
月夜  均勻在安慶的胸乳


故鄉王嶺
故鄉,王嶺
豐收的激情又一次壓滿你的秋波
我的腳掌深入桂花深處
看家狗的耳朵,再也聽不出
我這些帶有激烈心跳的葉片
從小路到小路,從泥土到泥土
我的嘴唇
說出你雨後初晴的寂寞
是誰在田埂上踩下傷口
讓滿田滿畈的泥水
錯誤地找到了過早出行的自由
故鄉啊,我還沒跑到大海
卻總在夢裏, 回了一千次頭

故鄉,王嶺
你肥碩地打坐在歸倉的糧屯上
眼前的道路捆緊了我的腳步
我只能遠遠地望著,白雪皚皚的冬天
正統治著你的田野和山岡
麥麩的靈魂停止餵養的岩鷹
隊隊白鵝徘徊出柵門
是怎樣消融在寬厚的雪野
根根電話線
載不動那麼多燃燒的鄉愁
我必須中止那麼多衰老的語言
大雁陣陣飛過,排列成王嶺的人字
陣陣銜走安慶的歎息
玫瑰呀,紅薯

我這輩子
是看不見老家的那扇門了
因為母親早把她
縫進了我的心口


駝背的父親
駝背的父親,是一把上好的鐮刀
雄雞的啼鳴
每天總要磨它一次

父親總是低著頭
一是尋找地上的豬菜
二是怕胸口過於鋒利的生硬
誤傷一個農民的正直

父親對泥土的迷信
重於自己,在泥土面前
匍匐在地的姿勢是永遠的仰望

扶正一棵秧苗的時候
父親是如此婉約
捧起一片蛙鳴的時候
父親和泥土正在深入春天

糧食進倉了
父親一躺在稻垛上就能安然入睡
就像靈魂找到了天堂
一把鐮刀, 正在夢中彎彎地回爐


           
寫給早亡的妹夫
拐彎處
黑夜,拐進了妹夫吳金榮的視野
解放牌汽車的速度
也徹底解放了妹夫吳金榮疲勞的呼吸
車頭猛然的親吻
刹那間,就悄然摘走了
妹夫吳金榮的一葉肺片

拐彎處
絕塵而去的汽車
丟下平靜的黑夜
和妹夫吳金榮微弱的呼吸
妹夫吳金榮甚至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了
我們卻沉浸在明亮的燈光裏
用兩副撲克打拖拉機
爭相把現在的快樂
拖向未來
我只記得,他三歲女兒吳飛的小手
一點兒也推不動她八倍高齡的父親


永不改嫁的村莊
     ——給妹妹黃花
村莊矮小,卑微地活著
像植物的根系,牢牢地抓著大地
花朵,把燈盞從春天取出來
布穀鮮嫩的呼喚
如期點亮村莊矮小的婚禮

瓦罐裏的種子早該出嫁
累積在冬天的願望
找到春天的乳香
繁重的作業,稀薄的收穫
招招式式,無不訴說村莊的幸福

太陽枯萎,還有月亮
月亮溜走,還有星星
星星辭行了,還有雄雞的啼鳴
山峰扼制住村莊的高度
河流一瀉千里見證村莊的衰老

村莊把整個秋天搬進糧囤
打包整理後將分批運往冬天
為膝下兒女平靜的生活把好最後的門
順便緲小而偉大的守望

每年大雁南來北往的時候
生了根的村莊就手搭涼棚
喊兩嗓子
大雁大雁,飛個人字看看
大雁就把人字倒映在水塘裏


親近土地
親近土地不能用腳掌
只能用根須
從種子的萌芽  深入
至收穫萬顆果實  返回

用盡生命  全程舔拭
這才是親近土地的一部分
搖動土地不能用歌謠
只能用蛙鳴
從蝌蚪搖動季節的尾巴  深入
至恬靜的春水浮起的蛙鳴  返回

用火辣辣的鄉音咀嚼
這才是搖動土地的一部分
變成土地不能用大理石
只能用火焰
向灶堂裏火柴燭照的歲月  深入
從煙囪裏嫋嫋飛升的希望  返回

用祖祖輩輩的目光連接
這才是土地骨肉的一部分


拾穗者
在你的眼裏
稻穗躺在稻杆叢中
就像魚兒遊在乾涸的河床

通過你的手
你要讓漏掉的稻穗
同樣找到自己的糧倉
就像公園的飼養員
不忍心讓鳥兒失去棲息的枝頭

被遺棄的稻穗
不斷地被你發現
你全身心地開採著
那狹長的金黃
那穗穗屬於你的狹長的礦藏

你與整畈稻稈競走著
你要讓失去生命的穗子
像花朵舒展
蘇醒在掌心上的春天裏

你把腰彎下去
一把天然的鐮刀
把秋天重新翻割一次
你不得不這樣做

偶爾也站在田畈裏
你把自己站成了
秋天不忍收割的
一株沉重的稻穗



自由  被收集
沉默  被托起
身體  埋在大地
雙臂把河的纖腰紮緊
露出脊樑

兩種時間
形成兩種流淌的方式
一條也不會下沉
橋面流淌著平靜的花香
橋底流淌著更加安寧的漁火
虛懷若谷的品質
恪守著大理石的堅定


暴雨
暴雨,好一個亂髮飛揚的女孩
誰,讓自己的女兒丟失了紅頭繩
誰,讓自己的女兒夢遊異鄉
她真忘了回家的路

她的長髮在風中跳舞
她期待著長髮的指向
對準她回家的路有多好
可她的頭髮淩亂無序
世界找不到明天的方向
未來遙遙無期

暴雨,長長的清愁
降臨大地
開始了瘋狂的堆積和流浪
暴雨,纖纖哭泣的女孩
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園
家門開在誰的心上
她再也無法辨清

沒有天,沒有地,只有眼淚
連接著天和地
大面積的淚水把大地醃制


一滴找不到家門的淚水
可以肆虐成一片汪洋
失去家園的人們終於明白
暴雨是從生態平衡的背後走失的


相思鳥
家在南方的竹林裏
家在南方的樹叢中
縱使出雙入對
也害著相思

戀人魂歸天國後
也要牽著憂鬱的死神
朝朝暮暮地追趕


向日葵
死亡的守望者
召集著田園和山崗
每天都在抒情儀式中
舞蹈著,把太陽仰望
發瘋的羅盤,磁石般的居所
金黃的思索
擁抱一紙黑暗的通知
今夜的向日葵,滿腔滄桑的
向日葵,再也撐不開蔚藍的天空
高貴的頭顱低將下來
低下寂寞,低下高貴怒放和憂傷

馱背,再彎一些
也找不到太陽的影子
大風起來,向日葵的背再度彎下去
大雨肆虐
欲望與夢想的籽粒一顆顆被打濕
黎明後的太陽
是否記得向日葵曾經的執著和飽滿


(樣報稿費寄:570206,海口海秀路128號雙島公寓11B1。電話微信 13876380076
郵箱:huangkui33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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