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自家搔胳肘自家笑,家乡的小巷虽比不上扬州密如蛛网,折如迷宫,却也横平竖直,阡陌交错,一个县城能拥有一百三四十条小巷难道不值得夸耀一番么?家乡的小巷一般长100米左右,宽1米左右,最窄的甚至是“一人巷”。路面大都是青砖仄铺,白灰嵌线,看上去非常整洁精致。走苏州的小巷石板路怕滑,走无锡的小巷碎石路面扎脚,还是家乡的小巷的青砖路面使人感到平稳、舒坦,人踩上去还真别有一种情趣韵致呢。
如果说马路属于青年,大街属于中年,那么小巷自然属于老年,那么静,那么淡。那水井无声,尽管石栏上有七八条深陷的绳印;那石鼓台阶无息,只知道与兽头瓦上下相对,朝夕厮守;那翘起的檐角裁出的狭长蓝天,更是无怨无言,任凭爬墙虎悄悄地蓬蓬勃勃,郁郁葱葱,把小巷都染成绿莹莹了,有时从花墙里探出几支鹅黄的月季,透出几缕米兰的馥郁,小巷便出落得越发静了,越发幽了。如果有悠悠的琴声从哪家木格窗棂里悠悠地传来,小巷就显得格外长了,格外深了。幸喜新潮男女只知道在马路上兜风,骑摩托进小巷不是无异于衣锦夜行,有什么风光?暴走族也不光顾这寂寞的所在,他们天生与喧闹为伍与尘嚣作伴。然而谢天谢地,这恰恰救了小巷,净了小巷。
不必去读小巷深处声声叫卖声所书写的百年风雨沧桑,也不必去翻《春秋左氏传》《十三经注疏》《太平寰宇记》上值得骄傲的有关记载,就说我住过的那条并不起眼的郜家巷吧,就是因住过明代台州经略郜琏而得名,巷内北端又有清代乾隆进士范增辉的宅第,左右皆砖砌圈门,人称双圈门,巷东北角还连着宋代状元王俊乂的挺气派的墓地。
平日只要不是赶时间我总是拣小巷走,陪作客异乡回来的老同学我总是拣小巷走,陪大驾光临寒舍的外地友人我也总是拣小巷走……我当然不是炫耀家乡的古老,如今什么东西都是越古老越走俏越值钱。我也不懂得什么“小巷文化”,如今上海有“石库门文化”、北京有“四合院文化”。坦率地说,我一走进小巷就仿佛走进了逝去的童年。童年呵,摇着一柄竹制机关枪,咯咯咯、咯咯咯,从哒哒哒地拖着木屐的炎夏,摇到嗒嗒嗒地穿着钉鞋的隆冬,再摇到春天熟透的桑椹把一个个小馋猫的嘴巴都涂得大红大紫,几近当今中外超级特级歌星们的血盆大口。……凡事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如今自己也是丢下中年奔老年的人了,回首往事越发漾起无穷的乐趣和遐想,还有什么比再一次享受童年更令人心旌摇荡,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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