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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二題 受傷的冷美人

2018/09/03   維加斯新聞報
離響

    受傷的冷美人

    肖玫離婚後,也開了一家茶店,做起了茶葉生意。茶葉店開業的時候,我和書蟲蘇明都去了。這事,我們和茶佬說過,他不是小氣的人,況且肖玫畢竟是他的前妻,情分還有的。
    在茶葉店開業典禮上,我見到了肖玫的妹妹肖槿。肖槿比肖玫小十三歲,剛好三十歲,還是單身,打算搬來跟肖玫同住,已經在一家媒體找到了工作。
    肖槿比肖玫長得好。肖玫已經是美人了,肖槿不僅美,還是個才女,寫一手好文章。不足之處是她性情很冷,不多話,也不愛笑。
    我和書蟲都感慨這麼一個大美人,卻一副冷婆子的性情。跟茶佬說起,茶佬說肖槿是情傷所致,愛而不得。
書蟲蘇明卻是感慨不已,他一直把人們的癡情看作愚蠢,想不開。他以為人們多看看哲學,就不會鑽牛角尖,更不會為愛情癡狂了。
        “看什麼哲學呀!佛家還說色即是空呢,這話誰都知道,做到卻難。”我說。蘇明向來不喜女色,我是知道的。
    “世間不正是因為情愛才多姿多彩嗎?若誰都像你,那還有什麼勁呀?”我是得理不饒人了。
    茶佬是認同我的話。茶佬已經陷入情網,正跟他的小情人如膠似漆地戀愛呢。
    肖槿雖然冷淡,然人美,文章好,辦事能力強,很快就融入工作。只是很少跟同事一起熱鬧,外人看來不免獨來獨往得怪異,她自己卻樂得舒適。
    一日,領導叫了肖槿到辦公室,給了她一張演唱會的門票。領導是個上年紀的男人,再過幾年就到了退休的年紀。領導對人一直和藹可親,對肖槿像女兒一般親切。肖槿雖不喜歡與人逢迎,但若是遇到真誠的人,她也熱情親近。對領導也當長輩一般尊敬。領導說這是別人送他的票,緊俏得很,自己和老伴年紀大了,不愛這個,兒女在外地工作,所以讓肖槿去聽。
    肖槿也不愛聽演唱會,然而領導一片真誠,況且也沒其他事,就一個人來到演唱會現場。演唱會已經開始。她穿過人群,費了很大勁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臺上年輕的歌手正賣力地唱,台下觀眾在五彩的燈光下,玩著手機,說著話,還有一些走動的身影。
    肖槿感到很尷尬,覺得不值而難堪。男歌手戴著墨鏡,他為什麼要在晚上戴著墨鏡呢,肖槿想,若是他不戴墨鏡,或是立刻把墨鏡摘了,台下的觀眾會不會被吸引,至少大家想看看他的眼睛吧。
    男歌手微微昂著頭,唱得賣力,卻不能打動觀眾。
    肖槿覺得觀眾是殘忍的,她又想到早上開車時,廣播中也是一個女歌星,她說成功的道路不是一帆風順的,那麼這樣的演唱也是一種磨練吧,這樣想也就釋然了。
    肖槿感到失望,演唱會現場並不舒服,雖然自己已經在靠前部的位子,可依然看不清舞臺,只有大螢幕上的影像,她呆在家裡聽音樂會更舒服。
    雖然不舒服,肖槿卻沒想過提前離開,好像提前離開會更加不值得,路上近一個小時,加上提前準備的時間,讓她不甘心提前離場,可是她依然是不舒適的,沒有任何驚喜。
    肖槿旁邊一對情侶拼命地搖動手裡的螢光棒,有時還熱烈地鼓掌,興高采烈。肖槿想:這才是該有的狀態吧。自己這樣來到演唱會現場,算是白浪費了一個座位,既不能給唱歌的人叫好,也不能讓自己開心。她開始羡慕起旁邊的情侶,就認真打量了身旁的女子。
    女人長相乍看過得去,可細看來,醜陋極了。嘴唇太厚,嘴巴很大,眼窩深陷,本來清瘦的臉頰,更顯得奇怪,眉毛很黑,短粗。
    “長成這樣也要活下去呢。”肖槿心裡想。難道長相不好的人就無法活下去嗎?她不禁暗暗地問自己。世間那麼多長相不好的人,也都活蹦亂跳地活著呢。
    肖槿並不是鄙視這個女人的長相,她沒有一點這個惡意。她只是思考了一個事實,以人類的審美標準,審視這個女人。
    人是多麼奇怪的東西,每個人長得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活得理所當然,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
    演唱會在歡呼中結束了,肖槿匆匆離開,解脫了一般。因為從演唱會出來得早,她很順利地就把車開出來,看著人流往停車場湧來,肖槿心裡慶倖自己離開得早,不必堵車。
    回到家裡,手機震動起來,手機的響聲讓她煩躁不安,手機那頭總有亂七八糟的事,她不能關機,就按了靜音,即便是手機的震動,也能引起她小小的驚嚇。手機如同一個魔法器,裡面裝滿了別人多彩多姿的生活。相比之下,自己變得不堪。
    她不小心打開來一個微信群,大家正在說一個文藝晚會,肖槿點開了一段視頻:一個文學界的前輩和一個臉上塗了粉的女人正在演節目,女人一看就有些年紀,四十或五十歲,臉上的粉在燈光下顯得怪異,醜陋,她開口唱:“夫妻雙雙把家還……”,文學前輩正準備開腔,肖槿立刻關掉了視頻,她實在看不下去,胸口噁心起來。
    為什麼平時那麼清高帥氣的前輩,此刻讓肖槿如此反感。“個人有個人的生活方式”肖槿努力這麼勸自己,“嘩眾取寵”她又想,她無法對這位前輩保持敬意,無法在內心尊重他。肖槿很惶恐,她怨恨自己的怪異,不合群。
    “我就是不願多見人,更不願參加活動,難道這樣就是有心理疾病嗎?然而,什麼是‘心理疾病’?這種病是誰規定的?我才沒有病,我只不過是清醒而已。”肖槿理直氣壯了,這樣想著她覺得世界都變得十分可笑。
    她腦子裡還是不停地一幕幕地出現各種人影,親戚、朋友、同事,全都變得怪異不堪。
    “都覺得我怪異,真可笑。”肖槿想,嘴角出現了不屑的冷笑。她一抬頭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她笑了一下,靠近鏡子,又笑了一下,眼角赫然有幾條細小的紋路,她立刻收住了笑容,還是少笑為好,她認真地端詳起鏡中的自己。
    這時,她的手機又震動了幾秒。她打開手機。
    “我喝醉了。”對方說。
    肖槿看了這幾個字,嘴角又一絲冷笑。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去回復,這像吸毒,明知不該,卻忍不住繼續沉迷。
    “為什麼總是醉?”肖槿這麼問。心裡卻在懷疑對方是否真的喝醉了,也許只是說喝醉了而已。
    “我是精神的東西太少。”片刻後,對方回過來。
    肖槿看到這行字,皺著眉頭,看著手機沉思了一會兒,好像這幾個字有魔力一般。然誰又能救得了誰呢,她想。
    “紙醉金迷也是一種生活,你喜歡就好。”她這樣答覆對方。然後,她把手機放下,從書架上拿了米蘭昆德拉的《玩笑》,這本書她在大學讀書時看過一遍。前幾日路過書店,看到就買了回來。她剛翻開書,手機又神經般地震動了一下。
    “我好像並不喜歡。”對方說。
    “我其實不大能理解你的狀態。我是很純粹的,回家時,說想見你,我是真心想見你。這麼多年過去,我們沒成為陌生人,我很開心。真心希望你一切都好。”肖槿回復說。
    “留下的都是美好的。”
    “不管你說的是你自己的往事,還是我們之間的,你能這樣想很好。”肖槿當然希望他說的是她們之間的事。她本來想說:你能這樣想我很開心,最後卻打出了“很好”兩個字。
    肖槿心裡是希望他說的是自己,然而,她不能再自作多情,人到中年,不得不理性,事情不能都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想,這麼想的話就會讓自己走入歧途,陷入被動。
    “我直覺,你是感情沒有得到滿足。衍生出了各種精神空虛,不然,有一項興趣愛好就可安心了。”肖槿知道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她和他這一段時間都在玩曖昧,話從不講開,這是他的哲學。可是肖槿玩夠了,累了,她要一針見血。
    “別急著否定我,不會因此小看你的。”
    “人生本不該爭勝負。因為每個人都是輸家。”
    “從出生就往墳墓裡走。”
    肖槿把這一連串的文字發過去,就不想再說什麼了。她很興奮,終於她不是糾結的那一方了。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輸贏呢,肖槿心裡想著,不禁黯然。
    “我還沒那麼悲觀。”
    看了這句話,肖槿不免失望,他終於無法懂她了。看到死亡,看到人生的終結,並不是她悲觀,他竟然是不懂的。
    “才不是悲觀呢。看到了,就原諒了自己,也寬容了別人。”肖槿回復說。肖槿不是跟他玩文字遊戲,更不會故作高明,她是真這麼想的。她認為自己也在實踐自己的想法。
    肖槿放下手機。雖時間已近淩晨,她卻沒有一點睡意,又翻開《玩笑》讀起來。
    “玩笑啊,玩笑,到頭來還不是都如玩笑一般。當初他是衡量得失後,毅然娶了別的女人的,如今懷裡抱著自己的老婆,還跟我玩文字遊戲。希望我如飛蛾一般再次撲過去嗎?可笑!”肖槿忍不住想。
    手機再沒有聲響了。肖槿想著他和另一個女人躺在床上,肌膚蹭著肌膚,她的心再一次平靜下來。



    下坡路
 

    茶佬最後還是走上了離婚的路,這不是茶佬的意思,而是她老婆肖玫下的決定,所以茶佬很吃驚。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肖玫找我。我讓她到我的花店裡來,我只雇得起一個員工,自己也得倒班。這樣肖玫就來到了我的花店。
    正是中午,沒有客人,所以說話也方便。我事先並不問肖玫找我幹什麼。一般別人找我,若是對方不說原因,我從不主動問,反正找我的人總會告訴我的。
    和肖玫通話後,我就立馬收拾起來,準備泡壺茶給她喝。我本是個賣花的,沒想過在花店裡擺茶桌。可我的朋友是茶佬,他讓我必須擺一個茶桌,還得用他的茶,若是碰到有需要買茶葉的,可以推薦給他。我無法拿花放到他的茶店,因為花沒有茶的保質期長,那樣,我倒成了白給他供應鮮花,所以這筆生意,我是吃虧的,誰叫我是“賈明白”呢,總是吃虧。不過我一想到這事,也不積極給他推銷茶葉,反正他生意興隆,也不差我這點功勞。可是偏偏有兩個人在我這喝了茶就問我從哪兒買的,可見茶佬的茶不錯。這兩個人是我花店的左右鄰居,一個是賣五金的,一個是賣保健品的,他們可從沒買過花。
    我估計肖玫找我一定跟茶佬有關係,因為我跟茶佬走得近。我剛把茶水煮好,肖玫就來了。我看見她豐滿的身體從寶馬車裡鑽出來,甩上車門,頭也不回地就往我的花店裡走。她看見我,勉強擠出一縷慘澹的笑意。
    “嫂子,坐。”我說。茶佬比我大十二歲,所以我只能管肖玫叫嫂子。
    “賈明,我知道胡國軍在外面有個新相好。”肖玫開門見山。胡國軍就是茶佬。肖玫從來沒叫過我“賈明白”,至少當著面從沒叫過,她一直像一個嫂子一樣嚴肅地叫我“賈明”。
    我沒接話,我還是喜歡別人自己說下去。
    “前段時間他還帶著那個小婊子去歐洲浪了一圈。”她說,然後眼睛看著我,“我知道,這事你知道。”
    我不能否認,我確實知道,但是我能說什麼呢。我雖然愛胡思亂想,有時跟親近的人愛胡言亂語幾句,可說的都是不關痛癢的事。我從沒對具體的個人發表過什麼想法。這跟我的性格有關,我是個悲觀的人,每次要發表的時候,總是反問自己:我說的就對嗎?這樣一想,我就沒有底氣了,況且很多時候,我也是自卑的,長相不帥,錢不多,哪有資格評論別人呢。
    聽肖玫這樣說,我真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悶聲不語。我心想:她不像讓我勸茶佬的意思,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或者只是想把事情挑明,讓我進一步覺得茶佬對不起她。
    我說過,本來我是不同情肖玫的。因為我覺得失戀不是同情能解決的問題。可是面對具體的肖玫時,我心裡還是有些不忍。她面色不好,本來保養得很好的皮膚顯出了褶子,她此時只是一個失去了青春和生命力的女人,要知道,她跟我的母親本質上屬於同一個陣營。面對現實中具體的事情,我就無法胡言亂語了。
    我又倒滿了一杯茶給肖玫,說店裡新來了桔梗,顏色很美,讓她帶一把回去。肖玫便起身去看花。我趁機就包了一束給她。
    “這淡綠的顏色,讓人看了真舒服。”她說,然後我們就說起花的事,之後她便拿著花很高興地走了,我想她心裡肯定還想著茶佬有情人的事。
    第二日,茶佬打電話跟我說,肖玫知道了他在外面小情人的事,正鬧冷戰呢。
    “這次,她竟然沒跟我吵。你說這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出奇了。”茶佬說
    “嫂子,昨天來店裡跟我說了。”
    “還說了什麼,你看她是什麼想法?”
    “嫂子也沒多說,喝了杯茶,拿了一束花就走了。”我說,這不是撒謊,是事實。
    掛了電話後,我心想:是冷戰啊,之前肖玫總是大哭大鬧跟茶佬吵的呀。
    又過了幾天,茶佬說肖玫提出離婚。我知道茶佬沒想過離婚。畢竟以前是茶佬追求肖玫,感情還是有的,只是朝夕相處,茶佬忍不住換新鮮,就像一個北方人喜歡吃麵條,吃多了,突然發現米飯也不錯,後來又嘗了米粥,米粉……可是,他怎麼也不肯貶損麵條,畢竟還有舊情呢。令茶佬想不到的是,肖玫倒要主動決裂。
    茶佬很緊張,情緒不穩。我雖然也沒有解決之法,但是我深信時間可以解決一切問題,老子還說無為呢,我不知道這麼用合不合適,反正我心裡是這麼個理。
    對於離婚這件事,肖玫是這麼解釋的。她說,那天從我店裡離開後,回家把那捧桔梗插在玻璃瓶裡,她覺得實在是太美了,這讓她心情不由得的好了一些,好像有光照進心裡。這時,她非常想出去走走。她考慮到自己的狀態不適合遠行,便決定把整個島都轉一遍。
    有了想法,似乎一刻都不能等,當天下午,肖玫就開著車開始她一個人的環島旅行,這是她人生最痛快的一個決定。她並不悲傷,茶佬沾花惹草是常事,她習慣了,只是心裡煩躁、憋氣。既然決定出去散心,她首先想到了茫無際的大海,她認為此時她的心和大海是相通的,風平浪靜裡波濤暗湧,白浪拍岸中也有深沉寧靜。
    海南島東線的海是無可比擬的,所以她便沿著東線走。十月天裡,正是海南島的好時節,酷熱漸退。一路上,人很多,路上車流不斷,好不容易到海邊,也是熙熙攘攘。其實,這些海邊風景,肖玫是玩熟了的,她只是想出來靜靜,可是人一多,況且海邊浪漫之地,多是情侶,家庭,她孤身一人,雖在人流中,卻覺得寂寥無比。
    肖玫便開車隨便亂走,經過一個鎮子,街上很熱鬧,她聽見一陣蒼老嘶啞的歌聲,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聲音,從麥克風裡傳出來。循聲望去,肖玫看見一個老太婆蹲在路旁,她身前的地上擺放著幾把香蕉,還有一小堆芭樂,底下墊著一些報紙,她的頭髮全白,在腦後挽了一個髻,她低著頭,旁若無人地唱歌,雙手正在整理香蕉。老太婆是用海南話唱歌,肖玫聽不懂,但是她受到感動,把車停在路邊,要買老太婆的香蕉。
    老太婆抬起頭,停止了唱歌,看著肖玫笑。肖玫指著一大把香蕉,說要買,老太婆跟她說海南話,肖玫皺著眉,搖了搖頭,表示聽不懂。老太婆的連皺紋縱橫,黝黑的膚色,配上她稀疏的白髮,更顯得蒼老醜陋。
    “小妹啊,會唱歌不?”老太婆一邊拿出一個電子小秤,把裝著香蕉的塑膠袋一掉,一邊對肖玫說。這次她用的是普通話,並不標準,肖玫知道她是海南老人,普通話都不好,所以,老太婆說話時,她極認真地聽。
    肖玫搖了搖頭頭。
    “我唱給你聽啊。”老太婆又說,這時肖玫已經把錢遞給了老太婆。
    “我愛我的祖國,我愛我的黨……”
    老太婆一邊給肖玫找錢,一邊唱。肖玫沒想到她竟讓唱的是這樣的歌曲。肖玫家裡世代都做些小買賣,無論是聽歌,還是去K歌,接觸的都是些流行歌曲。
    老太婆又笑著說了一句,肖玫沒聽太清,大概是:讀書就不唱歌,不讀書就唱歌。
    肖玫覺得這句話很奇怪。但是她不願再問老太婆。後來,肖玫就忍不住感慨:老太婆看來生活很清苦,年紀這麼大,還要出來賣東西,難得如此樂觀。
    不知怎麼的,肖玫買了老太婆的香蕉後,便不想繼續沿著海邊走下去,她想往村莊、往山裡走走。
    她行駛在村路上,雖說都是水泥路,可寬窄不一,顛顛簸簸,她反覺得有意思起來,想起自己還是少女時,坐著三蹦子去城裡趕集的情景,三蹦子發出噠噠噠地噪音,冒著股股青煙,車上說話的人把嗓門提的很高,笑聲也很響亮,兩邊田地裡一片水綠,風吹得人都迷醉了。
    經過一片農田,田地裡有農人在勞作,男男女女的,戴著斗笠,彎著腰,眼都不抬一下,專心地勞動著。肖玫放慢了車速,看著,覺得很美。楊桃樹、芭蕉樹,還有根根直立的檳榔樹,在村路兩邊隨著山勢高低起伏。
    肖玫沿著路這麼走,穿過很多小村小鎮,就上了省道,她跟著前面的一輛車,繼續走,竟然是上山的路,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五指山下,就沿著山路一路盤轉而上,她記不清自己轉了多少個彎,一直在爬坡。山路平緩後,她進入了五指山市,這個城市像隱藏在山間的一個王國,熱鬧非凡。整個城市是隨山勢而建,道路便高低起伏,不似沿海城市那般一馬平川的無趣。
    肖玫就在五指山停留下來,她在這個山頂城市過了一個舒適的夜晚,甚至還在一間髮型屋做了頭髮。
    第二天,肖玫離開五指山市,繼續往前走。她得先下山,這次她是盤轉地往下走,車子如同一個玩具在滑帶上往下滑,肖玫集中精力,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她覺得很過癮。
    “我在車子從五指山往下走的時候,決定離婚。”肖玫這樣說。我無法理清這件事跟離婚有什麼直接的關係。女人的感覺跟男人總是不同,但她說車下山時那種沖速,讓她決定了離婚這件事,那這就是事實。
    從山上下來後,肖玫一路行西走,山漸漸多起來,樹木更加濃密,農田不多,只在村落的周邊才有一些四方形的農田,村鎮也比東線冷清很多,空氣卻是極好。肖玫在上山下山之間穿行。在一個條路的岔口豎著一塊精緻的木牌,上面標注了一個黎苗村寨,肖玫心一動,就拐上了這條路。山路很窄,不時還有下山的車,可怕的是山路兩邊都是陡坡,且在山路和陡坡間都修築了深溝,一步小心,車子就會陷入深溝裡,在每個路的拐彎處豎起了一面凸面的園鏡子,肖玫不知道這鏡子的用處。直到她嚇得出了一身汗,不敢在沿著山路盤山而上的時候。她在一個轉彎處把車子停下來,決定不再往上走了,她不想再迎難而上。
    “我為什麼要迎難而上呢?人為什麼非要迎難而上?”肖玫覺得她跟茶佬的婚姻也在一條向上的山路上,她不想再往上爬了。
    肖玫在這個轉彎的地方,緩了緩神,便掉頭往回來,在她給車子掉頭的時候,她才發現了那面圓鏡的用處。在圓鏡子裡,整個車身和車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這讓肖玫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從山上下來,又回到了省道,肖玫突然間哪也不想逛了,她開車直奔海口。
    茶佬本以為肖玫要出去玩幾天的,沒想到肖玫第二天晚上就回來了。她到了海口,就打電話茶佬。這時候,我和教授“書蟲”正在茶佬的總店裡喝茶,說著茶佬的家事。
    “我看嫂子這次是真生氣了。”書蟲說。書蟲精瘦,個子很高。偏分頭,透過厚厚的鏡片透出哲學的光彩。
    “事情過一過,就沒事了,她就是這樣的性格。”茶佬說。茶佬一向樂觀。
    “我覺得嫂子這次有點冷靜了。”我說。
    “賈明白,這次是真明白了。”書蟲說,他總是調侃我。因為我們都是三十三歲的單身漢。
    這時電話響起,他看了來電號碼,一臉蒙相。
    “你嫂子。”他說,眼睛咕嚕嚕地看了我和書蟲,便按了接聽鍵。我和書蟲都知道肖玫和茶佬冷戰的事。
    茶佬聽電話裡肖玫的口氣很平靜,他猜不准肖玫想幹什麼。他告訴肖玫,他回早點回家。
    我和書蟲見茶佬和肖玫有約,便相約離開。我臨走時,叮囑茶佬回去太對要好,認錯道歉。這是我從我父親身上學來的經驗,多年來,面對家庭問題,不管對錯,只要我母親生氣,我父親就陪笑臉,道歉認錯,所以,家裡一直沒有大的風浪。
    茶佬晚上十點給我打電話。他說肖玫提出要離婚。我聽出他聲音裡的落寞,必定是傷感的,不然他也不會專門打電話跟我說這件事。
    “那你怎麼想?”我脫口就問。
    “我答應了。我怎麼能不答應呢,她要這樣我就隨她願。”茶佬振振有詞地說。
    “這事,你和嫂子告訴孩子們了嗎?”我問。
    茶佬和肖玫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是龍鳳胎,都在大學讀書。
    “啊呀,還沒說呢。這事呀……”
    我們又說了些廢話,就掛了電話。
    以後幾天,茶佬和肖玫痛快地辦了離婚手續。茶佬倒不虧待肖玫,除了店鋪一大半財產都分給了肖玫。十九年的婚姻,最終落得中年離婚,離婚過程中的個中滋味,只有他們二人才能清楚了。


    離響,本名王莉華。蒙古族。海南省作協會員,海南創意文學院秘書長。創作散文、詩歌、小說多篇,在《綠風詩刊》《陽光》、《椰城》、《現代青年》、《百花園》、臺灣《人間福報》、《中國民航報》、《北海日報》發表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若干,創作出版海南故事系列叢書《海南謠的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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