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們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兩千多年後，會有一個叫西溪的平常女子，為她們生之為貴，活之風雲跌宕而唏噓感歎。
她們是誰？她們就是稱霸諸侯的齊國公主，身貴位顯，命運卻坎坷多桀。
於今，她們都是死去的人了，死去了兩千多年，然而，無可否認，她們卻以另一種姿態活著，活在詩經裡，並從《詩經》中風姿款款、活色生香地向我走來……
在齊國傾國傾城的眾公主中，我獨欽佩齊僖公之女文姜公主。也許會有人質問，文姜與同父義母的哥哥墜入愛河，於倫理、人情所不容，罪孽深重，縱是絕才傲世，又何堪千年世人的笑駡？而我，從來不把文薑歸於放蕩之流，她只是有些自我和任性罷了，與莊姜和宣薑等眾多的公主相比，她除了擁有與她們同樣美豔絕倫、國色天香的姿容外，還多了份自我、果敢和睿智。貴為公主，為了愛，她敢於超越一切俗世的倫常，悠悠千古，誰人敢為？
也是命運捉弄，當初，文姜公主在各諸侯國求親的太子中，偏看中了鄭國鄭莊公之子、高大威猛、風度翩翩的姬忽，而姬忽又偏偏聽信所謂“齊大非偶”的傳言，以女子美貌而不宜持家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取消了婚約，如此的羞辱，讓貴為公主、一貫受嬌寵的文薑怎麼能接受？一時鬱悶到咯血，懨懨地就病倒了，同父異母的哥哥姜諸兒最是理解妹妹的心，常常來看望妹妹，給予寬慰，本來兄妹情深，至此，不知怎麼，就發展到了男女之情，他們沒有刻意為之，象春天小草的萌動那麼自然，那麼至真至純，他們不懂什麼叫放蕩，因為他們都才是純良花季的少男少女，真正的愛是乾淨的！
只是，鄭國姬忽永遠也不會想到，這一場曠世之愛，正是他的推波助瀾。
無論如何，文姜公主還是要嫁人的，於是，齊僖公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前來求親的魯國國君魯桓公。經歷了一系列的挫折和內心的煎熬，兩個少年似乎一夜間長大。出嫁的前夜，哥哥姜諸兒輾轉難寐，妹妹那嬌柔巧笑、燦然若霞的風姿不斷搖曳在眼前，他賦詩一首表達對文薑的無限愛戀與難舍：
“桃樹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籲嗟複籲嗟！”
妹妹你豔如桃花，燦若雲霞，近在咫尺我卻不能攀折，花落到誰家？歎息又歎息，我無法割捨！
文姜公主暗中接到哥哥發自肺腑的詩句後，銜淚賦詩相和，大膽地隱喻心願：
“桃樹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證無來者？叮嚀兮複叮嚀！”
妹妹我美如桃花，光潔明靈，今哥哥你若不折枝，等待何時？唯恐哥哥不解其中意，我叮嚀了又叮嚀！
這是多麼疼到心尖的叮嚀，這是多麼貼心貼肝的囑願！看來，文姜公主是要拼卻一切將自己交付，交付給值得交付的人。
那一夜，他們如願了！
至此，我也籲嗟又籲嗟了，感慨姜諸兒與文姜不過青澀花季少年，竟然有這般絕佳的文采！齊僖公宮苑嬪妃成群，太子公主不止姜諸兒和文姜，可恰恰就是他們兩個情投意合，這其中的緣由必定是：他們都卓卓不凡，他們都彼此欣賞。
文姜，姜諸兒，前秦一對相愛的兄妹，比起《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和林黛玉勇敢多了，他們想愛就愛，愛的不顧一切，縱然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而賈寶玉和林黛玉，相愛不能愛，想愛又愛不成，前瞻後顧，愛的戰戰兢兢，所謂封建禮教的束縛，其實，是掩蓋了他們內心的懦弱和虛榮。文姜公主當然不知道後世有一對寶哥哥和林妹妹的悲劇上演，但她心裡最通透明亮，她不能象姨母莊姜公主，背負著賢德這個似貞潔牌坊那麼沉重的東西，遭衛國國君的冷落，空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空留豔名芳澤，哀哀怨怨地度過淒涼的一生。更不能象姐姐宣姜公主，在一場移花接木的鬧劇中，成為衛國“新台納媳”的主角，遭人唾駡，內心冤枉卻又有口難言，只能忍辱負重，咬含著隱痛度日。文姜公主要遵從自己內心的意願，活出自己。
時間過的好快，轉眼文姜公主嫁給魯桓公已有十八個春秋，他們的兩個兒子都即將長大成人。雖然文薑不愛自己的丈夫，但文姜是絕頂聰明的，她在無望中保全了生活，與丈夫和睦溫存。而魯桓公並不是不知道文姜與哥哥姜諸兒的私情，他本可以疏遠她，冷落她，甚至把她打入冷宮，或者，最初就不娶她，那個衛國的國君不就是這樣對待莊姜公主的嗎？然而，魯桓公沒有，這不是他軟弱無能，夫綱不振，而是他非常明白，象文薑這樣才華橫溢的絕代佳人，找遍世界，得到並非容易，換一個俗常女子，百依百順於他，他也許品不出點滴的味道。一處絕盛的風光下，變癡又何妨！
千不該萬不該，魯莊公不該放鬆警惕，帶文姜回齊國省親，這一去，他就踏上了不歸路。此時，那個一直深深愛著文姜妹妹的姜諸兒，已做了齊國的國君齊襄公，當爍爍其華的文姜飄然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驚異地發現，文姜比當年更加楚楚動人！十八載春秋，文薑望穿秋水，十八載的黑夜與白晝，姜諸兒魂牽夢繞，日夜思戀的人就在眼前，怎能不涕泣相擁？十八年時間作證，十八春夫妻溫存，抵不過與深愛的人一夜的生死纏綿，一夜的血肉相融！魯桓公看出端倪，急迫地要帶文姜回魯國，晚了！那個瞭解齊襄公和文姜底細的彭生公子, 急著想在國君面前立功，受了齊襄公某種暗示後，見魯桓公大醉之際，趁機下了毒手，殺害了他！無疑，這樣震驚各國的大事件一出現，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定是文薑。她留在齊國，不明不白，她回到魯國，無顏見國人，還有可能被那些擁戴魯桓公的大臣們生吞活嚼了，最讓她犯難的是，無法給登基嗣位的兒子一個明確的交代。歷來亂世出英雄，臨危遭險見大智。本來兒子繼承王位，她理應輔佐朝政，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文姜在歸魯的途中，走到齊魯邊界叫禚的地方，命停車不進，堅稱：此地非齊非魯，正吾居處也。文姜就是文姜，她從來都是以特立獨行的姿態在人世間行走的，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機智地躲過一場生死的危機和難堪，說來，獨釣寒江雪的薑子牙的孫女就是不簡單，她能夠翻雲撥雨，不受任何人的擺佈，倫理綱常，又奈何的了她？
在禚這個地方，文姜的兒子魯莊公，為母親建的離殿與齊襄公在此的宮殿遙遙相望，文姜公主與齊襄公經常一起出遊打獵，飲酒聽歌，十年魚水相歡，真正遵從了自己內心的意志，把這份篤定終生的愛，勇敢地淩駕于一切綱常禮法之上，這正是文姜精彩的人生所在，雖然這場愛也讓她無意沾染了鮮血。當齊襄公死後，文姜果斷回魯，她選定了這個極好的時機。十年的光陰，讓許多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東西褪去了當初的顏色，關於她的滿城風雨已經漸漸消散，兒子也坐穩了江山，她可以風風光光地、理直氣壯地回到魯國了。此時的文薑，在經歷了無數風雲變幻後，更加豐富飽滿，更加豐厚了她的角鬥力，可以於複雜的國情與國際間優遊自如。回想她在禚地的時光，除了與哥哥齊襄公纏綿，也不都是空度，她不是平常小女人，是有頭腦的，有胸懷的，站在禚地，如站在世外，使她有了高瞻遠矚的目光和氣魄，並隨齊襄公學到了很多治國之道。文姜公主歸魯後，傾盡全力協助兒子處理國政，調整外交策略，使弱小的魯國，一度成為軍事強國，在長勺之戰中，她親助兒子魯莊公，挫敗了赫赫威名的齊桓公。此時，鄭國姬忽或許會長歎一聲：未娶文薑，悔矣！
繁華謝盡，一切歸於沉寂，文姜公主，被世人記取的不光是美貌和豔跡，還有她獨我的性情，她的睿智和勇敢，人們更應慨歎的是這樣一句話：文姜公主，功不可沒！
我是聽著《愛的力量》這首歌寫完這篇文字的，西琳-迪翁那決絕的、深情飽滿的歌聲，始終就是文姜公主站在前秦，手捧一卷竹簡對那首膾炙人口的愛情詩濃烈著情懷的長吟——
桃樹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籲嗟複籲嗟！
桃樹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證無來者？叮嚀兮複叮嚀！
|
